陈菇凉试杀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1
蝈蝈趴在草丛里，听着夏天的来临
蝈蝈对自己的名字很奇怪，问过老爹
老爹只是疼爱的看看她，摸摸她的头：“可爱”
念叨着可爱，为可爱生出很多欣喜，对自己的名字
可爱的蝈蝈跟着老爹在地里奔忙，看看树上叶子在头顶冒出，又看着它飘在脚下，她问过老爹：这些叶子，要飘多少次呢？正蹲在地上理苗的老爹抬头看着远方的清屏山，眼里竟浮起一丝朦胧：
那要看它还愿不愿意飘了，也许，有一天，它也累了.........

琢磨着叶子会累，蝈蝈也呆望着远处的清屏山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
早春时节，每一颗露珠都是一张笑脸，亮闪闪的眨着双眼。
蝈蝈穿行在田间，不时停下来跟小麻雀问好，向小蚂蚱打招呼，微黑的小脸上全是烂漫。
老爹，早饭来喽
老爹停下手里的活，抬起脸，满是笑意的眼睛看着蝈蝈：
发现什么啦
老爹你看，我发现麻雀他们在聊天，蚂蚱在说话，还有风在唱歌，小草在伴奏，树枝再敲鼓.......
呵呵，全是田野的声音
是的，老爹，好好听好好听，还有，田野的味道
蝈蝈指着远处：
老爹，看那里，那的野花，很香。咱们种的稻子是稻子的香，小草有小草的味，就连草上的小露珠也有水的清气呢
是的是的，这些很美.....很美........
几畦麦浪翻动着轻快的欢唱，几只鸟雀吱喳的窜过蓝天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3
草堂寂寂，屋内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，蝈蝈趴在桌上，支楞着下巴呆呆的看着老爹。
老爹今天很奇怪，尽问她一些好奇怪的问题
蝈蝈，跟老爹在一起生活好么？
好啊，我喜欢跟老爹在一起
跟老爹一起种地，你喜欢？
当然喜欢，我喜欢地里的味道，喜欢小鸟、小鱼，还有风的声音
老爹摸着蝈蝈的头，半晌无语，好久才喃喃的说了一句：山中不知红尘苦
蝈蝈呆呆的看着老爹，一脸的懵懂
蝈蝈，想念书么？
想啊，想啊，我前几天还偷偷地跑到前村去听先生讲故事。老爹，我要是认字了，就可以自己看书上讲的故事了吧
呵呵，是的，是的
老爹，我想念书
蝈蝈的小脸如同一朵灿烂的春花，满是希望的仰望着老爹
好好，老爹教你念书
太好了
蝈蝈拍着巴掌，乐不可支
老爹慈爱的望着快乐的蝈蝈，眼里竟闪过一丝忧郁：
识字，也许是一种痛苦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4
书声朗朗，伴随着春风，就像是欢快的兔子在旷野奔跑，蝈蝈念了一阵书，发现老爹在出神，就停下来，凑近老爹：
老爹，你在想什么？
往事！
老爹，讲给我听吧
好，那时候，我跟你一样大。。。。。
镜头闪回到40年前：河边，水花翻飞，艳阳高照，一对小脚丫在水里欢快的踢打，一阵童音传来
大水哥，快看，那儿，那儿，红鲤鱼，哈哈，好大啊
莲妹，你等着，我给你捉来
扑通一声，一条小黑影扎进河里，河水翻涌，一会儿，一个小脑袋浮出水面，手里高举着一尾红鲤鱼
嘿嘿，莲妹，我捉到了
不好，大水哥，放了吧，鱼儿会想它的家人的
嘿嘿，好的
一道弧线划过，红鲤鱼重归故里，欢快地摆着尾巴跟同伴游弋
小女孩呆呆的盯着鱼儿
大水哥，你说，咱们会不会像鱼儿一样，永远在一起
会的会的，莲妹，我们永远在一起
小男孩用坚定的目光望着小女孩的眼睛，瓮声瓮气地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5
那后来呢，老爹
后来。。。。。又是一阵沉思
蝈蝈没有问，她只是紧紧地挨着老爹，静静的等待。她知道，这一定是个沉重的话题
后来，我和阿莲都长大了，她爹是个教书先生，教我们识字，我们一起玩，一起念书，一起下河摸鱼，上树捉鸟，那时候我们眼里只有蓝天、白云、阳光、花朵，我们很快乐、很快乐。。。。
他爹亲自主持了我们的婚礼，为我们祝福，我们幸福的不辨南北，幸福的只有甜蜜。
三年后的一天，阿莲不见了，突然不见了，就像是空气一样，消失得无影无踪，没有一丝痕迹。好像她不曾是我的妻子，她从没来过我的身边。有时候我会问自己，是不是在做梦，做了一个20年的梦，20年后梦醒了，才知道这是个梦。
我疯了一样的找阿莲，在我们去过的地方，在我们家乡的附近，我爬山越岭，下河摸索，像个疯子一样的在山野乱窜，想找到她的一丝丝痕迹，可是没有，永远都没有。
只有这个，这个在我瘫倒在地上的时候告诉我她在，她曾经在

老爹从胸口摸出了一张纸，轻轻地放在桌上，蝈蝈拿起，这是一张素花笺，上面有几行漂亮的小楷，纸色很黄，被摸索的几乎要烂掉，字迹模糊，像是泪痕斑斑，蝈蝈轻轻念到：

浮萍轻浪
易水沧沧
回眸一笑
只在夕阳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6
老爹，这是莲姨写的？
蝈蝈抬头仰望着老爹，她发现老爹的脸颊有一滴泪缓缓滑下
是！
那后来呢？
后来。。。。。
久久的沉默
你知道我见过多少次日出？又见到过多少次日落？我看着早上刚刚升起的太阳就告诉自己，新的一天开始了，努力加油，别泄气，别放弃，别失望，今天，就在今天，一定会有的，一定会有收获的。。。。
旷野的落日你见过么，太阳红彤彤的，晚霞也染成了一片红色，非常美，真的很美。我躺在山坡上就看着太阳那么一点一点的往下落，一点一点的，到最后一闪，就不见了。只剩下黑色，无边的黑色，只有我自己，四周的小昆虫在叫，静极了。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流泪，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嚎叫，为什么？为什么？
每天我都辛辛苦苦的爬上希望的山顶，向上天祈求感念我的诚意，给我一个机会，给我一个奇迹。一天过得很快，真的很快，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喘息一会儿的时候，又把我狠狠地摔倒绝望的谷底。希望，绝望，希望，绝望，象两把利刃，插得我千疮百孔。。。
20年，我找了整整20年。。。
蝈蝈不由得抱紧老爹，带着哭腔说：老爹老爹，你别急，我帮你找，我一定帮你找到莲姨。
谢谢，谢谢，好孩子
有很多水滴滴在蝈蝈头上，很凉很凉，蝈蝈知道——那是心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7
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，忧伤的时候好像从不曾到来。
春草夏花，秋果冬雪，一年的更迭快的令人目不暇接。
小小的蝈蝈也像是小树一样，又窜起一个脑袋。
老爹在蝈蝈小的时候就在园子里种下了一颗枝枝花，拉着蝈蝈的小手说：
你跟这棵小枝枝花比赛，看谁长得高，长得快好么？
蝈蝈今天站在枝枝花跟前：
哈哈，我现在可是比你高呦！
满树的白色花儿散发着浓郁的芬芳，被风一吹，左摇右晃着，好像在点头称是
蝈蝈随手掐了一朵，插在衣服上，在院子里拿起一个小竹篮，冲着里屋喊了一声：
老爹，我去山上割点草，再采点蘑菇回来，中午我们做蘑菇汤喝啊。
老爹从屋里露出了一张笑脸：
蝈蝈，路上小心啊，刚下过雨，很滑的
老爹，放心啦，我去啦
说完像只蝴蝶一样蹦蹦跳跳的飞出院子，向山野奔去
老爹爹目送着蝈蝈走远的背影，默默地看着。。。。。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8
雨后初晴的山野一碧如洗，小草郁郁的清气沁人心脾，不知名的野花铺了一地，像一幅世间最美的七彩织锦。

蝈蝈像个兔子一样在织锦上追逐跳跃，扑蝴蝶，捉蚂蚁，逗鱼儿，撒着欢儿嬉闹，最后摘了一大捧野花，给脑袋扮上，仿若一个花球一般窜到小溪边，对影自怜，评价了一番是红的花儿靓，还是黄的花儿俏，临了一句总结：还是蝈蝈最棒！哈哈大乐，翻身躺倒在地，两手叠在脑后，仰望着蓝蓝的天空，长吸一口，真好！蝈蝈最喜欢这种感觉，是扑进山野的怀抱，是来自自然的气息：

蝈蝈，你有什么心愿？有哇有哇，我要帮老爹找到莲姨
蝈蝈，你最亲的人是谁？当然是老爹啦
那莲姨呢？莲姨是老爹的亲人，老爹是我的亲人，所以莲姨也是我的亲人，老爹第一，莲姨第二，哈哈
蝈蝈，最近认了多少字啊？认了好多呢，我没数，老爹夸我聪明哪
蝈蝈，你最喜欢吃什么啊？蘑菇蘑菇，嘿嘿
一说蘑菇，蝈蝈翻身站起，结束了自问自答的游戏，抄起小篮子，朝草丛深处奔去。。。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9
蝈蝈挽着小竹篮满载而归，蹦跳着冲进院子大喊：老爹，我回来了！
咦，怎么没有动静？

她放下篮子，跑进屋里，屋里没人，再出来院子扫视一圈，锄地的锄头好好的摆在院墙边，老爹不像去地里干活了啊，去哪了？蝈蝈边想边走，来到了院子外边，外面是个小慢坡，沿着慢坡走过去不远就是他们种地的地方，走过地块，便是一小片树林

老爹！老爹！蝈蝈边走边喊，忽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，她看见老爹趴在树林里一棵小树下面。蝈蝈把老爹翻过来抱着，急切的大声叫着，几乎要哭出来，老爹紧闭着双眼，脸色煞白，嘴角有一抹鲜血，摇晃了一阵，似乎听到蝈蝈的喊声，慢慢睁开眼睛：
蝈。。蝈。。。
老爹老爹！蝈蝈真的哭了出来
别。。哭。。老爹望着蝈蝈，眼里还在微笑，虽然很惨淡，就像一朵脆弱的烛花，他停了停，在积攒最大力气，一字一顿：蝈。。蝈。。听。。好。。
蝈蝈早已泪眼朦胧，拼命地点头
小。。书。。架。。第二层

老爹喘息着紧紧抓住蝈蝈的手：照顾。。自己，还。。记得。。秋天。。的叶子么？
记得，记得！
老爹。。就是。。叶子，。累了。。
说完这句，老爹眼里的烛花乎的一闪黯淡下去，抓着蝈蝈的手也慢慢松开
不。。不。。老爹，我不要，你不是叶子，老爹，你说话啊！
蝈蝈死命的摇动着老爹，嚎啕的痛哭惊起林子里几只鸟雀呜呜飞去。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