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个冬天。在办公室里的那些漫长午后,我常常一个人拿着一杯咖啡,看加拿大小说家的小说。之所以看加拿大小说家的小说,是因为我觉得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国度,有漫长的冬天,有满地白雪以及寒冷无处不在的侵袭。比俄罗斯文学,他没有那么沉重,比北欧文学,他有没有那么多无法不回避的历史,所以显得有些可以脱离出来。对于寒冷的季节,我显然更喜欢温暖,如果现在也是夏天,那么对我来说最好不过。可是真正的生活又是另外一种情况。我从小就习惯了从春天开始盼望夏天,从夏天开始盼望秋天,到了秋天似乎就注定要盼望冬天,如同在冬天想念遥远的夏季,我小时候几乎每年冬天都会拿出夏天的裙子,悄悄的在屋里试,为的是想念那些距离我还有很漫长距离的温暖的天气。但如果某一年,忽然没有了一个季节,没有了悄然来临的春天,或者烂漫萧瑟的秋天,甚至是寒冷透彻的冬天,都是无法忍受的。这似乎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种必然,我习惯了这样的气候,如同习惯了你在我身边陪伴,你不在的时候,我只好在梦里和你相会。所以,这些漫长的午后,我在办公室,拿着一本加拿大小说家的作品,感受着同样的寒冷,同样寒冷中室内的温暖。小时候学琴,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一个道理,要想弹强音,一定要在之前有弱音,没有对比哪来的强弱。后来我慢慢懂得这个道理,如果没有外面那么寒冷的天气,我无法感受到室内的温暖。雪夜围炉读书是一种幸福,就在于此。 对于一个独自生活的人,小事故引发大悲伤。那天早晨,我看到厨房一地水的时候,我简直要掉眼泪了。当然我知道掉眼泪于事无补,我这把年纪,也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。我只好一盆一瓦地把柜子里的东西搬出来,擦地板,再找出哪里漏水,然后修理。以前的我,什么都不会,不会做法,不会修东西,不会独自生活。现在的我渐渐什么都会了。这其中的艰辛隐忍,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体会。等我忙完了,几乎已经中午。我本打算这一天就拿着一本小说,喝着热水,一直这样从早看到晚。看来是不行了。 又差不多到了早晨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的时候了。俄罗斯的时间比我们北京时间晚三个小时,那么我上班的时候,大概俄罗斯才五点,我下班的时候,俄罗斯已经八点了。这么想,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我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,我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。早晨出门害怕,晚上回家太晚了也会害怕。可是那也要早晨按时起床。我最近精神不太好,以前熬夜可以到一两点,现在十一点以后无论如何撑不住。今天早晨就差点迟到,闹钟居然没听见。起来之后象个女战士一样雷厉风行地冲出去,一出门冷空气就钻进来,一直钻到身体里,冷得浑身发抖,也没有什么办法。北国就是这样的,冷到人骨头里,让人知道,冬天是实实在在的来了。以前,法国,路易十六的财政大人有一个女儿,她非常有才华,她写了一本书,研究环境和地理给人的影响。她说,生活在欧洲北方的民族是比较坚强的,而生活在南方的民族则比较浪漫。现在看这种观点并没什么太新潮之处,不过那个时候看还是相当有见地的。 有时候想想,坚强并不是天性,而是不得不。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,欲说还休,也有那么多的洞若观火,深藏不露。所以,年纪大了,就常常不太说话,把更多的东西放在心里,内心深处如大海,波涛汹涌,辽远深沉。而且面对许多事情,许多人,都懂得了用一种非常客观和宽容的姿态。比如以前采访,非要问出个是非对错来。现在慢慢懂得了,生活中有得是中间地带,没那么多对与错。甚至有些人,在某个领域可能是错误多一些,在另一些领域也许是对的,有些事情做得可能太刻薄,可能另一些时候就显得善良得多。未必能够体会,也不一定能理解,但是,至少要作到客观,至少要懂得宽容。也许这才是成熟的意义,也许这代表的是我老了。现在再看那些对抗性采访,战斗性很强的问题从记者的嘴里问出来,问得被采访对象会目瞪口呆,有时候他们无法回答,记者把这种无法回答的情况也记录下来,在电视新闻里播出的时候,一段时间的沉默相当能够说明问题。可是我,渐渐得更宽容,少这样问了。我更多地倾向知道为什么这样,而不是应该怎样。 唐朝有一个诗,他年轻的时候负过一个女子,他把这个故事写出来,他未成名的时候娶了妻子,等他功业建立的时候,妻子已经去世,他在悼念妻子的时候,又写出了那些夫妻恩爱和怀念的故事,后来他在四川又遇到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子,和她未必能走到一起,却有着互相的倾慕,再之后,他遇到过更多的女子,对每一个,似乎他都很真心地对待过,但是都不能走到一起。他最初的那个故事,叫会真记,后来演变成了西厢记。他给妻子写的诗,最有名的莫过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,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他在四川遇到的是当时著名的薛洪度,还有刘采春。俄罗斯有一个作家,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喜欢上一给到他的城市巡演的女演员,那个女演员其时已经有了丈夫和美满家庭。但是作家依旧爱她,女演员走到哪里,他就跟到哪里,一生再无他求,也没有结婚,连女演员的丈夫都快被感动,后来人们发现了他每天都给那位美丽的女演员写一封信。他写出了许多爱情小说,写得美好真挚,感动人心。这个俄罗斯作家叫屠格涅夫,他爱的人叫波丽娜。这两个人的爱情那么不同,我一度认为,只有后者是伟大的,而现在,我只能说,我只能理解后者,而我无法认可前者。可是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,后者却是绝对的少数,而前者在谁的身边都有例子。于是我也渐渐明白,当爱的时候义无返顾,才能在不爱的时候决绝离开。可是,人的感情非理智,谁能作到那么拿得起放得下?因为我现在懂得了客观和宽容,才会这样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