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初夏，天气很闷，一场接着一场的暴雨，那种滂沱的气势，似要吞噬了这座小城。
这座小城狭长、安静，如果不是这样的雨天，似乎听不到他的声响。我慵懒地抱膝坐在卧室的飘窗里，听雨在雨棚上发出噼叭的声音，看汹涌而下的雨点在地面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，行人匆匆，那些经年在阳光里绽放的伞花，此刻却如大海里的一叶扁舟，在雨里孤独地飘荡……
坐了多久？章寒又一次打来电话的时候，我说我要睡了。
你病得不轻，要不我陪你去三医院吧。
……
（一）
三医院是这个小城唯一的一个精神病院，坐在东山开发区，翠林绿竹，气候宜人。
每一次我心情廖落的时候，章寒总说，你去三医院吧，那里精神领域天地广大……他说这话的时候，不看我，语气里辩不出表情，宽阔的背影象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堵墙。视力能及的地方，不过一米之距。
这是一段默契成规的距离，谁也不曾走近。偶尔走远，依然会在这样的雨天，在我疲惫不堪，或在他极狼狈的日子里，相向走近。
这场雨很暴戾，似在一瞬间，摧垮所有人的防线。那些奔跑起来的人，象受惊的鹿一样逃窜。世界喧闹起来的时候，我就会渐渐变得安静。此刻，我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，等一场雨漫过屋脊。
世界温漉漉的，没一点温情。
我却慢慢有了暖意。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毒瘤，会象癌细胞一样，迅速聚集，然后迅速扩散，最后如这场雨一样狂乱而至，让人知觉到疼痛的时候，已经不能复生。但是，这样反倒安心了。
所以会有一种涅槃后的快乐，却只可以一个人享受。我如此张扬地快乐着的时候，章寒渐渐沉默。
（二）
章寒是个骄傲的人，表面清朗，却性如坚核，不能一眼及里。
遇见他时，是在一群朋友之间，嘻哈成风。他极少言辞，我以为是极闭塞的人，我自以为是的觉得他不宜这样的场合和气氛，就如我，会觉得手足无措。但是不是，他居然是那种一言成金的，可以一下子聚齐所有目光的人，并且脸色如初。象一条蛇，我尴尬地想。在那样逼仄的空间里，我唯一可以天马行空的想象也被切断，于是，我觉得了无生趣，硬生生地把自己扯了出来。
到外面的时候已是深夜，温度竟下到了零度，短裙突然张扬出活力，在暗夜里飘舞，带着嘲讽的目光。我习惯于一个人这样游走，在风呼吸的缝隙间，找到路口，然后安然穿过。
街道因此变得无限宽阔。极细的高跟靴发出清脆的声响，招惹寂寞的路人。那个时候，偶尔会升腾起一种狂野的罪恶感，我说章寒，如果等来一场袭击，我把自己交待出去，以后便无畏一切了。
这种情绪象那些成片成片蔓延开去的爬山虎，猝不及防间，便爬满整个心房，可以清晰地听见滋滋的生长。说这话的时候，我已经可以肆无忌惮地和章寒说话了，我逼近他的眼睛，带着恶毒的挑畔，嘴角上扬着坏笑。
其实我可以换一种心情的，或者都换一种语气，不必如此苛刻自己，苛刻章寒。那样，如章寒所说，你放下所有的刺，你会快乐的，其实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你我周围，或许你只要一转身便得。
其实我很快乐，每次遇上他，但我不说。
（三）
章寒来的时候，雨开始变得淅淅沥沥。
他却浑身湿透，在客厅和卫生间里走来走去，我无动于衷地坐着，透过卧室的门偷窥他。我一直偷窥他，他一罗筐的轶闻趣事，都被我嚼成了一味苦药，可以凉晒在心里，慢慢给自己疗伤。
当然章寒不懂。
章寒的生活可以随时变得丰富多彩，也可以随时周全一段爱情，他在那些周旋的人群里熠熠生辉。而我，只是一朵暗夜的花，绽放给天空，却见不到曙光。
但他可以给我一点时间的，我知道。只要我找他，他随时会出现。就如他随时会出现在世界的每个角落，我说过，他能周全一切。
就如现在，在这样滂沱的雨天，我面无表情打一个电话，他也会从遥远的J城赶来。
我并不需要人陪，但是突然想恶作剧了。
我说，章寒，你回去吧，我要睡了。外面的雨还在下，我闭上眼睛，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腿。我想让一切恢复安静，恢复到原来的模样。
你走吧，我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。
（四）
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。
章寒什么时候走了？或者根本没来过？夜色渐渐逼近，一切清晰着的，都变得模糊，我看不到门窗，看不到那些悬挂在夜色里的路灯，没有行人，也分不清自己。
起身的时候，我打了个趔趄。腿子有点麻木，在试图站起来的时候，我终于瘫倒在地。
也终于这样被自我放逐。
好在我在进退维谷之间，筋骨还完好无损。还有渐渐失去知觉的半截躯体，可以活动自如。
了了所有的结。我给章寒打电话。
我说，我只是病了，现在好了。生活继续吧。
生活一直在继续，我刚刚吃完一碗通心粉，不用咀嚼就可以音影全无。如果有些苦，也可以和着这些，一并吞下，然后也这样无色无味，无知无觉，是不是可以解了所有的惑。
章寒继续沉默。他可以用沉默打破一切，他紧闭的双唇，微微皱起的眉，象个孩子一样委屈。
我也是个孩子，只贪恋一个棵树的风景。而你，其实拥有整个森林。我流着泪却比你幸福，我强大的活在自己心里，无拘无束，肆无忌惮。可以毁坏一切，然后再建一切。
而你，却被囚于整个世界。
（五）
章寒又一次打来电话。
对不起，这一次， 我真的是想睡了。
我真想好好睡一觉，醒来，把一切忘掉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