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呆是戏院里最优秀的小丑,他一分钟可以变出二十五张不同的脸,可以在钢丝上从这头走到那头。所有人喜欢阿呆,为了他的表演开心的鼓掌。我上次见到阿呆是去年情人节,那天下着雪,我在台下,阿呆在台上,画着尖尖的红鼻子,黝黑的额头,他轻盈的从一个铁圈跳到另一个铁圈里。
所有的人都在鼓掌,那天台下的声音很大,鼓掌的、喝彩的,一波一波不断。
我看着台上未卸妆的阿呆,花花绿绿的,看不清楚他的表情。只记得他像往常一样,张开双臂,以拥抱的姿势回应观众的热情。恍惚中感觉阿呆就像个天使,站在台下人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俯视着世间的喜怒哀乐,他永远是那样一个居高临下的令人艳羡的姿态。
从那次以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阿呆,却总是不时的想起这个名叫阿呆的小丑。
直到前段时间去戏院,发现台上的换了一个人。虽然还是小丑,一样的妆容,一样的动作,可举止间总少了些什么。喝彩依旧,台下还是那一群人,台上却早已换了模样。
我默不作声的走到后台,找到了班主,这才知道阿呆的近况。
班主带着我去了一个很老的小四合院,是老北京那种特色。冬日的阳光像珍珠一样洒在四合院的红砖绿瓦上,红辣椒在墙边闪着通透的颜色,俨然一个殷实农家。
班主告诉我,这就是小丑阿呆的家。阿呆自八岁被他收留,一直在戏班靠卖艺养家糊口。阿呆同他名字一样,人有点呆,待人却是极好的,戏院里从小到大没有人不喜欢他。
阿呆,怎么取这名儿。我不禁问了一句。
班主长吁了口气,望着阿呆家的门,慢悠悠的说道:“阿呆并不呆,我当初收留他时,戏班里不很太平,就靠着他这点朴实,又什么也不计较,这才成了戏班的台柱。阿呆在戏班整整二十年时间,从没见他跟谁红过脸,若是哪个遇到点什么事,只要跟阿呆开口,不管什么他总会尽力帮人做到最好。可惜啊,可惜。”
班主,那阿呆?
傻了,死了,一头撞死在这堵墙上,血溅了一地啊。
死了,我顿时懵了。一个人,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,生命究竟是什么,像一根皮筋一样,忽然间,断裂开来。
阿呆,怎么会死。
哎,有段时间,我们发现阿呆经常一个人发呆。不过上台的时候还是那个样子,没出什么事,大家就都没怎么想。就忽然有一天,阿呆的邻居跑来,急急忙忙把阿呆拉回去了。我们跟过去,才知道那段时间,阿呆的妹妹病了,阿呆把所有的积蓄都拿来给妹妹买药。可是,阿呆妹妹还是死了,就死在阿呆家的旧床上。大家看着阿呆在屋子里紧紧拉着他妹妹的手,暴出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突突蠕动着。他没有动,没有哭,就那样拉着他妹妹的手在大家的注视着一动不动。大家想过去劝劝他,可是都不知道从哪开口。反而是很久之后,阿呆转过身,对大家笑着说,没事,没事,都会去吧。人各有命,他妹妹就这命,再怎么强求都强求不来。
第二天,阿呆演完了最后一场戏,和大家一起吃了东西,还喝了酒。
第三天,等大家来找阿呆的时候,阿呆已经死了,就死在自家的这堵墙边,那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人,大家都木木的看着,一句话也不说,一下也不动。阿呆的血溅了一地,他就那样僵硬的躺在地上,一动也不动,连呼吸都没有了。
阿呆死了,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定格在大家的眼睛里,在大家脑海里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在收拾阿呆遗物的时候,大家才在柜子里看到了阿呆写的信:
妹妹病了,很严重,我没钱给妹妹买药了。明天再表演一场,我再去别处找点事情,再去山上找些药材。家里都没多少好吃的,我要省着点,给妹妹吃......
我想陪着妹妹,给她喂药吃,在旁边陪着她,给她讲故事......
妹妹死了,我说过要保护好妹妹的,我真笨。阿呆乖,不哭,妹妹都很乖的不哭的,阿呆也不要哭,不要难过......
阿呆要开心,明天好好表演,演完最后一场就可以还完妹妹的医药费了,然后阿呆就去陪妹妹,永远永远都不离开妹妹了......
阿呆死了,死在四合院的墙边,阳光安静的依偎在阿呆的身边,安静的,安静的,在大家的目光慢慢散去了光彩。
我揉了揉疼痛的眼睛,恍惚中看到那堵墙便阿呆灿烂的笑容,那么轻,那么疼痛。原来,再出色的小丑也有感情,笑,真的只是一个动作,与心情无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