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“杨柳都爆青了，天气真的暖和了吗? ”宁姑打起帘子，冲着天井里嘀咕。
“没那么快，冬暖必然春寒，瞧着吧，有好些天要冷”四奶奶卧在被窝里含糊着接话。
“那孩子，还是不要让她们抱出去，鸡蛋壳里剥出来的，小心着点好。”突然坐起来，四奶奶的声音高了许多。
“就是管事多！我自己生养的自己知道痛惜，犯不着别人骚情。”三太太刚好路过，硬硬邦邦扔了一句，以为别人听不到。
“咦，俺骚情谁了？那要不是我孙子，俺才懒得管嫩们死活。”四奶奶耳朵就是尖，听得真切，回答也利索。
“要嫩管，嫩要是管得好，怎么会管出个瘸子来？”三太太直指四奶奶的痛处。
“你……”
“我……怎么”，我嫁了个瘸子，还要听你摆布？
“嫩走，嫩走，俺懒得说嫩……”
“切……”三太太一拧细腰，出了转屋。
“四奶奶，你当心再睡会了，昨晚一夜头痛，人都瘦了一圈。”宁姑劝慰道。
“睡不着，那小蹄子着实气人。我养了瘸子怎么的啦？她嫁瘸子怎么的啦？谁怪她娘家穷，贪图沈家的白米烧肉？”
沈老太爷是大队的保长，保长就是保卫一方的长官，大小算个吃皇粮的。因为他手里有枪，常有些土匪头子来巴结讨好他，也给他送些野货，所以在1942那样的大灾之年，沈家上下二三十口也没有饿肚子的。三太太的母亲本是河西村一户地主家出身的小姐，奈何到了她外祖父名上，全部的土地被公家没收了，所以她这一代就只好跟逃荒的差不多。挺俊的一个大姑娘，一天到晚只能穿一件补丁摞补丁的单衣。
有一天，沈老太爷带着家丁坐着轿子一路摇到河西村，一眼就看中了当姑娘的三太太，村里人叫她妮娃。妮娃十七岁，肩上挑着两只厚木桶，水能只能装一半，一步几晃在轿子前面走着。沈老爷咳嗽一声，四个抬轿的家丁就悠起来，几下赶上了妮娃，轿子横在妮娃面前。第二天，轿子再来时，抬走了妮娃，村里人都眼红，说人家妮娃亏得长得好看，所以被保长看中，选了当儿媳妇。只有妮娃她妈扶着门槛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天，她爸只顾在坑上嗑烟嘴，不理她。有了大烟抽，女儿嫁到猪窝里也不关他的事，何况人家瘸子怎么啦，好歹是保长的儿子，有人侍候，又不用种地，再说也没有地种，就那三分干土，播下一升能收几颗子？不如当年吃到嘴里了事，这年头，谁知道晚上躺下明天还能睁眼不？
